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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而上——盆景的新世界
2025-11-2444

编者按：本届非遗杯比赛通告发表以后，大量选手都想报名参赛：但大家的普遍问题依然是非遗杯的评比标准，到底是什么？所谓盆景的现代艺术化的发展方向到底是什么？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再次发表了中国盆景赏石杂志主编苏放先生的文章。

在这篇文章中，他这样表达了他对盆景走进现代艺术的全新象限的路径的认识，（甚至还附上了他心目中的概念图）：“全世界的现代主义艺术的历史都清楚地表明：“打碎过去，解体当下，重构未来”是人类艺术从农业社会、工业社会向未来社会转变的决定性思维方式。当这种思维方式出现在任何年代和行业中时，它都必将颠覆过去，重构明天。我深切地相信，当这种精神进入到全球盆景界时，当代盆景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此，全球盆景世界迫切需要一个真正为未来思考的逆主流思维的非具象的形而上的美学生态系统”什么是盆景的现代艺术其实这个问题并不是一个有现成答案的问题，之所以中盆协要举办非遗杯这样的比赛就是想通过比赛推动中国盆景界对于盆景走进现代艺术的新思考新思维新方向。只要符合这个发展方向的都是适合非遗杯的比赛方向。

当代盆景美学的第一原则是什么？人们一直告诉我：“要像一棵树”。这是当代盆景的认知基础。是的。
拿到了 2020 年中国尊最大奖杯的收藏家杨贵生先生说：2020 中国尊没有“质变”的东西。我对这句话投赞成票。
那么，什么是“质变”？
我觉得这是个好问题。
找到这个答案，很可能就找到了当代盆景发展破局的“死结”。  
全世界的现代主义艺术的历史都清楚地表明：“打碎过去，解体当下，重构未来”是人类艺术从农业社会、工业社会向未来社会转变的决定性思维方式。当这种思维方式出现在任何年代和行业中时，它都必将颠覆过去，重构明天。我深切地相信，当这种精神进入到全球盆景界时，当代盆景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因此，全球盆景世界迫切需要一个真正为未来思考的逆主流思维的非具象的形而上的美学生态系统。
“腾云” 雀梅 高 90cm 杜耀东藏品
这期的卷首语我选了一个不知名的岭南盆景作家的作品作为卷首图。作者的名字叫杜耀东。
我看到这个作品的第一眼时，就被它强烈地吸引住了，看了很久，我甚至忘了它旁边还有几百盆其他作品还等着我看。
我当时也说不出为什么那么多作品中唯有这个牢牢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几个月过去后的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了。因为我看到了一丝“质变”的曙光和提示。
在这盆作品里，我首次看到了一个中国盆景作家所表达的“形而上的盆景世界”。它直接把盆景创作的思维方式从过去“源于自然高于自然”的表达方式以“弯道超车”的形式直接转换到了一个全新的现代主义的思维维度。而且它还是在继承了岭南派传统的基础上完成了这个思维维度的蜕变。在继承和创新两个方面他都做得近乎完美。
在我心目中，这是一盆闪耀着现代主义精神的盆景作品！
可能有的人会不屑地说：这啥啊，这么简单的东西，我也会，不信我做一盆给你看看？
我想说：做手艺和创思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过去我曾说过：任何人把柏树做得比木村正彦更完美的人不算是超越了木村正彦，因为木村在前，后面学习他的方法的人都是模仿者。超越木村的唯一方式只有一个，就是超越他的思维方式。杜耀东先生的这盆作品就是枝法和思维都超越了木村正彦的一盆现代主义盆景的雏形之作。因为它开始向世人展示当代盆景能够拥有的另一个“形而上”的新世界。
我不想向世人解说这盆作品的这个圆表达了什么“形而上的艺术世界”。我也见到过其他的盆景曾经做过的“圆”，但这盆作品用老道的岭南枝法和几何化的现代主义、极简主义三种元素结合起来并原创出一种完整的全新结构，骨架干净利落，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表达空间瞬间几何级倍增，闪耀出一丝现代主义精神的萌芽。
这盆作品让我想起了颠覆了全球建筑设计界的整个美学体系并横扫现代建筑一切“陈词滥调”的加拿大人弗兰克盖里在西班牙毕尔巴鄂设计的“古根海姆博物馆”。
古根海姆博物馆（图片来源于网络）
这家毕尔巴鄂的古根海姆博物馆建立之前：全球建筑设计界的设计根基就是：“建筑首先要像一个房子”。（这与当代盆景的美学根基“盆景首先要像一棵树”何其相似啊），它一定是方平竖直的线条组成的，最多也就是有圆。换句话说弗兰克盖里之前的建筑也是以 19 世纪的“写实主义”美学为根基的。任何人都想不到，九十年代的加拿大人弗兰克盖里首次运用了法国空军制造商的电脑软件来设计一个建筑，并用天马行空的解构主义的艺术想象，把一个前所未有的线条像绘画一样自由的伟大和经典的未来派建筑竖立在目瞪口呆的全世界眼前。
在盖里之前，建筑界的主流结论是：由于建筑的功能和材料特性，它不可能做到像绘画一样的自由，（这和当今主流概念——盆景是活的生命体，因而也不可能像绘画那样有挥洒自如的自由也是何其相似啊），而盖里用这座建筑让之前所有的这种结论从此作古。
25 年过去了，这座盖里带来的作品仍是当今建筑艺术里最具未来主义精神的伟大之作。毫不过时。
弗兰克盖里在毕尔巴鄂以摧枯拉朽的革命精神为全世界打造了一个超越了建筑设计范畴的美学经典。1997 年该馆一问世便震撼了全球艺术文化界。建筑美学和现代主义美学的历史从此翻开了新的一页。全世界从此都知道了毕尔巴鄂的名字。以前默默无闻的这个西班牙小城从此有了一张世界级的文化和旅游名片。每年吸引了大量的艺术朝拜者和旅游者。
古根海姆博物馆影响最大的前馆长德国人 Rebay 在她第一次描述“非具象绘画美术馆”的艺术的使命时曾这样写道，“还有比绘画中从具象到非具象再从物质到精神的过程中更伟大的前进步伐么，转向精神世界是我们的命运。人文主义将得到发展并自然而然地从伟大的艺术上感受到更多的能量，这便是非具象杰作的辉煌。”
我不是说杜耀东先生这盆作品给盆景界带来了犹如毕加索或盖里那样的颠覆当代盆景艺术的变化。但至少我认为这盆作品给中国当代盆景带来了“质变”的一丝“曙光”和提示。我也想说，这是近五年来走遍全世界最让我感到欣喜的一盆闪耀着现代主义精神的作品，因为它让我看到了盆景艺术“形而上”的一切可能性。
这盆作品的枝法和结构思路给平淡无奇的当代盆景世界提供了一个富有启发性的提示。让人看到了盆景重新解构空间、解构枝法的一种非写实主义的构思方向。它在岭南派枝法的继承中面向未来，展示了一种实验思维，为当代盆景的明天带来了一丝令人想入非非的遐想。它不再只是“像一棵树”，一个完美的半圆几何形打破了传统的三角形中轴线成为了视觉表达的中心。展现了一个“非写实主义”的盆景新世界。
当然，也很有可能我孤陋寡闻，没看到比这盆作品更“形而上”的其他中国的非写实主义作品，如果各位看官有，恳求告知我，把图片发给我。如果在一年中我们能找到 99盆这个水准作为平均线的中国作品，那么我绝对有信心为全球盆景奉献一个完全靠盆景自身来展现盆景艺术的现代主义精神的盆景展——“中国盆景 99 展”。我相信，那一定是全世界第一个名副其实的“黑剪刀盆景展”。
当代全球盆景的困境是什么？
我会回答三个字：“具象化”。再回答三个字的话是：“不自由”。更具体地说：是盆景的自然写生式的写实主义的美学根基。是盆景必须“像一棵树”的盆景宗教。许多人跪在大自然面前，仔细揣摩自己的盆景，生怕某个地方违背了大自然的规律。从而破坏了一个盆景作品存在的“正当性”和“完美性”。
我想提一个问题：“盆景为什么不能不像一棵树”，如果它是艺术品，它为何不能有“像一棵树”之外的其他选择？
我总是想起我的一个好朋友 Tony Tical 亲口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Anything ,possible！
任何事！都可能！
当然。盆景的价值历史确实首先来自于它的自然属性，这就像绘画曾经来自于画人物肖像或临摹风景的写实主义一样。这是盆景作为“大自然的缩影”的功能价值的特性决定的。
但全世界盆景界终有一天要回答这个问题：盆景能不能从大自然的伟大身影中解脱出来成为一门独立于大自然体外的现代艺术品类？而不再是大自然的身影下的“奴隶”？
现代艺术的最大革命是把人从画得像变成了画得不像但更体现人的“本质”的内容。形而上替代了形而下，世界艺术历史从此迭代并焕然一新。人们开始重新像千年前的玛雅人那样以形而上学的角度观察和表达世界和生命。
“像一棵树”属形而上还是形而下的思维范畴？
这几年，我几乎走遍了全世界盆景搞得好的地方，中国、日本、欧洲、拉丁美洲、东南亚等等地方，基本上看到或了解到了全世界的顶尖水准在哪里。包括 2016 年中国南浔的“BWB 盆景无国界世界大会暨首届 BSG 黑剪刀世界盆景作家大会”，我们请来了全世界各国最顶尖一流的盆景艺术家，也让全世界看到了“世界盆景梦之队”同场竞技时的全球盆景制作的艺术水准的平均线在哪里。走过那么多国家后，我的感受是：没有“质变”，不是中国盆景独有的问题，而是当代盆景面临的全球性问题。
那么原因出自哪里呢？
首先提个问题：我们怀疑过我们天天使用的盆景的不等边三角形中轴线么？没有，那是当代盆景的宗教，我们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而任何艺术家批评家认真审视现实世界的话就应该对主流概念多提提问题。并对主流文化保持警惕和质疑，在盆景界，我一直怀疑的，就是很多人至今在用的三角形树冠引领的盆景中轴线结构。因为正是它，使盆景成为了“树”的奴隶。
中国盆景人一直在批评来自日本的三角形树冠的模式化，可是很多人忘了，不等边中轴线结构才是三角形树冠的亲生父母。它奠基了盆景的过去，也剥夺了盆景个性解放的明天。这个三角形的中轴线美学不仅日本有，中国也有，欧洲也有，拉美也有，而且在全世界的今天都仍占主流地位。
什么是主流：就是 70% 以上的人都遵循的哲学。但主流一定就是对的么？未必！至少它不一定永远都是对的。否则人类文明里就不会有“过时”这个词了。
盆景树冠的不等边三角形中轴线是一个旧时代的精华典范，也是当代盆景的新时代之殇。三角形树冠早已经成为全球盆景树冠的代言人。
中国的盆景世界里大师称号满天飞，但老套的传统思维在老掉牙的中轴线的架构里继续游刃有余地展现自己的毫无个性的中庸和无能。很多人忘了：未来的盆景世界将是一场艺术自由的马拉松，而不是一场模仿过去名家的百米短跑。
人们对稳定经典和传统的不等边三角形中轴线结构的追求导致了盆景把自己束缚在“树”形的身上，让盆景创作缺少“形而上”的哲学思维，在死板的模仿大自然树形的三角形结构里陷进了迷魂阵，迷失了未来。人们不思进取，亦步亦趋，众口一声，只讲传统，不讲未来，只讲规律，不讲异己，只讲遗产，空谈创新，只讲继承，不讲扬弃，死守“美丽的自然”的写实者的金规玉律，使当代盆景至今仍像一个“可怜的奴隶”一样地困在大自然树形的基本结构里。人们对此宗教深信不疑，并世代相传告诉每一个后人：不等边三角形是任何盆景的创作基础，离开这个，就是离经叛道。可问问老天：人类文明的艺术历史哪一个不是在离经叛道中完成的呢？有么？  
其实，即使在大自然里，超越了三角形中轴线结构的树也比比皆是，所以，一条横线、一个圆（比如本期的这个封面作品）任意一个非树形的自由线条，为什么不能成为一个盆景的结构主体呢？为什么不行？根据是什么？
昨天的盆景生态系统是为了建立一个经典的中轴线盆景语言的体系。它无疑是伟大和经典的。它已经得到了昨天的证明，而明天的盆景生态系统，应该飞向蓝天争取自由，争取到如绘画般的 360 度的全平面自由，而非困局于不等边三角形中轴线，当代盆景应该拿出一个充满叛逆野心、属于下一个千年的富有远见的新哲学。做到这件事不是我们没这个能力，而是人们在主流社会里根本不敢这样去想。因为，对当代盆景的根基来说，这是颠覆盆景宗教的言论。
许多中国人总是动不动就讲传统文化，但中国盆景的最大问题不是没有遵循传统文化，而是困在了传统文化里那些形而下的表象中，许多人并没有从传统中领悟到中国儒释道哲学里不破不立的形而上的精髓。反而在过去和昨天里亦步亦趋。
今天的盆景世界依然是园艺工匠思维当道的世界，我们对老祖宗和历史留下的遗产深信不疑，从未产生过怀疑。但艺术的使命难道不应该是“怀疑一切”么？
再问：什么是盆景的质变？一百多年来，为什么盆景和音乐绘画相比一直就像个四等艺术公民？在当今世界艺术的顶级 殿堂里，在威尼斯双年展（La Biennale di Venezia)、德 国卡塞 尔文 献 展（Kassel Documenta)、巴西 圣 保 罗 双 年 展（The Bienal Internacional de Sao  Paulo)、你看到过盆景么？盆景的位置在哪里？
巴塞尔艺术博览会是公认的当今世界上最高水平的艺术博览会，被誉为“世界艺博会之冠”，并以其悠久历史和巨大交易额而被视为是全球艺术市场的“晴雨表”。各国艺术家和作品一向都以入选巴塞尔博览会为荣。我们什么时候听说过有盆景入选过巴塞尔艺术博览会？连世界顶级艺术殿堂都进不去，凭什么说自己是牛 X 得一匹的艺术。
艺术的本质本来就是天马行空，不破不立，而今天的盆景哲学却是各种类似“盆景必须像一棵树”、“盆景结构一定是不等边三角形中轴线”、“树冠一定是三角形的”等习俗和原则。这些习俗和原则成就了盆景的昨天，但却扼杀了盆景的明天。今天的盆景世界用昨天的标准评比今天的榜样，结果让很多本来可能走向明天的作品回归了昨天和前天。它让我们忘记了“怀疑一切”是艺术的使命。
我一直有一种预感，如果有一天当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现代艺术家们来玩盆景的时候，在 5~10 年内，他们带来的东西一定是摧枯拉朽的！为什么？因为他们没有盆景必须“像一棵树”这样的思维方式。他们一定会给当代盆景世界带来令人耳目一新的现代主义精神！
在昨天的系统里思考明天的问题，这是当代盆景未来最大的风险。主流美学在经典的三角形树冠的中轴线体系里把任何“偏离”的可能控制为零，这才是盆景的明天最大的风险！  
艺术是没有任何边界的！这是一条被人类文明史证明了无数遍的真理。我们永远不要忘了这句话。
中国的知识分子许知远曾说过一句话：“我们对物质的强烈渴望是精神匮乏带来的。”我觉得这句话用在当今的中国盆景界也是非常到位的。世界盆景应该建设一个面向未来的美学生态环境，这个环境不需要那些拉帮结派的盆景政治家，需要的是一个个不在乎权力和利益并热爱现代艺术的人，有个性的人，有意思的人，有精神的人，有趣味的人，有理想的人，想改变现状的人，身体力行的人。这一代人应该为盆景的创新有所担当，担当就可能出错，但如果一直没有人冲上来，没有人敢犯错。人人都害怕离经叛道，那么，作为艺术品，盆景的未来已死。当代盆景需要的是数百个遍布全球的全新的个人风格的破立者，而不是已经人满为患的大师和权威或所谓领袖。缺少这些个性化的美学尝试，当代盆景的艺术未来将在“随大流”
的历史脚步中遥遥无期。
盆景文明 100 年以后的想法肯定跟今天不一样，如果它跟今天是一样的，那么这是盆景作为艺术品的莫大悲哀。盆景的价值观将向何处变化这个预判事关重大。它不仅仅是个技术问题，还是个盆景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的问题。如果认为面向未来的思维都是错误的话，我们可能会一错再错，直至走进死胡同。我预言：今天的三角形树冠下的不等边三角形中轴线美学就是这个死胡同。原因就一个：它束缚了盆景的表现力！
不用说，我知道树是活的生命体，我也知道树的生长和变化需要自然规律和时间来成就，这不像绘画那么简单大笔一挥就完了，但问题是，如果今天使用的依然是昨天的思维，再给你 1000 年，又有什么用呢？！
我可能写了一篇应该在下一个千年 再发表的文字，打破盆景的传统美学，重构面向未来的盆景新思维，可能到下一代甚至 10 代人以后，才能看到结果。但很多话，在我心里已经憋了很多年。不吐不快。如果它刺痛了很多无辜和善良的心，也请看在“百花齐放”的面上，原谅我作为学术探讨的权利。
因为：一切皆有可能！
结尾词：如果有一天你看不惯年轻人的衣着了，那是因为你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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