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仲连
文章来源：《中国盆景赏石》2022-8/9#
潘仲连：盆景艺谭片断（一）
潘仲连：盆景艺谭片断（二）
潘仲连：盆景艺谭片断（三）
“刘松年笔意”五针松 潘仲连作品
桩景造型与水石制作一样，除了继承传统技法，更重要的是“师法自然”。传统技法固然要学，不学就没有前进的起点。但如仅学传统，严守“家教”，那就必然是匠气难脱，境界不高的。常言道：“若要做好诗，功夫在诗外”。说明学艺单打一不行，而要像蜜蜂采蜜，广采博引，才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每当人们游历名山大川，进入深山老林，常见古林参天，虬枝婀娜，藤萝蒙茸，巉岩峥嵘，林涛怒吼，那是何等样的奇伟壮观，惊心动魄！桩景造型，就是要把这种从客观景物中所获得的印象，经过提炼、概括，更集中地从小小的盆钵之中再现出来。“自然之子” 五针松 潘仲连作品，即早期的“苍松轩翥”
凡是有名的古树，不论是在大山林区，或寺庙古刹，或私家名园，或农村渡头、溪岸，都要留心观察，细细揣摩，领会其生态特征。根如何？干如何？枝杈如何？结顶又如何？同一树种在不同的特定环境中，由于气温、气压、风向、地势、土壤、阳光、水分等自然因素的综合影响，会有完全不同的面貌出现。譬如，同样是松树，长于平原与生在高山地带的形态就大不相同，大凡在海拔一千余米以上的松树就往往容易形成黄山“迎客松”那种枝叶扁平呈片状的特征，而在平地生长的松树即使是身大十围的千年老树也仍然不可能如此扁平，这不仅在黄山表现如此，在泰山也同样如此。中天门以上的泰山古松基本上与黄山松无异。“醉黄山” 黄山松 高 120cm 苏州遂苑藏品
也不尽然。平原地区有些偏僻乡村的滩头、溪岸、古庙边，同样有不少奇伟的古松，使人看到拍手叫绝：其枯枝秃顶如雄鹰兀立，虬枝飞舞倒曳如飞瀑倾泻，虽无扁平之态，但那种震撼人心的巨大的力感绝不会比黄山松有任何逊色处，可惜那些奇树犹如深山藏西施，无人问津，没有迎客松那么闻名遐迩罢了。由此可见，黄山松仅仅只能是松树造型的典范之一，作为松树造型的借鉴，绝不可只取一家，而必须兼收并蓄，才不至于胸中只有一种模式。“苍龙出涧” 山松 飘长 150cm 黎均洪藏品
我们要注意山野树木在严酷的自然条件下与风霜雨雪、严寒酷暑作斗争中所造成的创伤。例如秃顶、枯枝、断杈劈裂、枯洞朽穴等等与全树那种苍劲朴茂的蓬勃生机同时并存。新陈代谢，荣枯相济，显示着一种不可征服的极其顽强的生命力。桩景造型，首要的就是要表达这样一种精神，这种精神也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大将军”真柏 高 150cm 金银山藏品
桩景造型基本技法：
一盆树桩上手，首先要前后上下左右观察一番，看其自身固有特征是什么。桩景造型要因树制宜，因势利导地发掘和突出其自身固有的有利因素，按现在的说法，叫“扬长避短”。据此确定造型方案后，要首先从主干的总姿式着手处理，因为主干是整个桩景的主心骨。主干处理的好坏对整体处理的成败起着关键性作用。除了直干式之外，一般斜干、蟠干、悬崖、半悬崖、临水式等姿式都需从主干基部着手处理。“泰岱风骨” 圆柏 潘仲连作品
如若扭曲幅度很大，应先将拗弯容易断裂处裹以麻皮或胶布。然后从基部插入相应粗细的铅丝，（一般枝条如筷子粗的，适用 16 号铅丝。最细的铅丝 20 号为度，再细已无弹力。最粗的型号到 8 号为止，再粗难以扭曲）作 45°斜度扭缠，不能过松过紧。过松不起作用，而过紧，既伤树皮，也难扭曲。接着双手捏紧慢慢扭转到恰到好处，即行固定。如属力量仍嫌不够，不妨再用细棕绳按确定方向再扎缚加固。铅丝缠绕方向必须与这一分枝所要扭转的方向一致，才能使其紧凑而又层次平准，不致回旋。因此每绕一条铅丝都得注意这个方向问题。不能信手拈来，绕上算数。铅丝与主干或分枝搭接处，只要捞一弯钩套住落脚点即可。不能绕而又绕，好像箍桶。一个枝条有时有两条铅丝通过时应避免交叉缠绕，形成“X”形。所有这些“五花大绑”，既有碍观瞻，又影响其皮层养分输送。主干处理妥帖后，随即处理第一个分枝。顺藤摸瓜，由粗枝到细枝，到末梢、叶片应使其略略翘起。这是第一个层次。依此类推，自下而上，直至结顶。“我是一片云” 天目松 徐昊作品
如何结顶，甚需推敲。枯枝秃顶是一种美，浓荫覆盖又是一种美，枝叶隐约掩映也是一种美。何者为好，要具体对待，临机应变，一般只要将顶梢略加盘曲压低（或略向左、右倾斜）使其呈现苍老风姿即可。但如顶梢原来徒长脱节，虽加扭曲压缩仍不能达到理想要求时则应予以切除。就近另拉一个分枝，改造成为顶梢，以弥补之。“云龙”台湾真柏 高 120cm 张文生藏品
除了每一个局部层次都需要过细推敲外，更必须顾及整体轮廓形象是否和谐协调，合乎情理。从局部看虽好，但从整体看反有干扰时，就必须毫不姑息地删去其干扰部分。局部必须服从整体。一般都是下大上小，下部层次的伸展幅度大于上部层次，即所谓“不等边三角形”。“观沧海”灵岩柏 高 118cm 张文生藏品
根部处理：桩景是否遒劲有力，根部处理的好坏同样至关重要。好的桩景不仅主干与各分枝要分布照应得体，即使盆面露根部分也是像虎掌鹰爪那么雄强的。自然界悬崖峭壁上的老树，最强有力的露根必然出现在与树冠倾斜角度的相反方向，其作用在于自求平衡，这也是一种杠杆作用。我们在处理露根时也要注意到这一点。如露出盆面的根爪太多，会反觉琐碎无力，应将不必要的芜杂部分删去，只保留几条较遒劲的粗根露面即可。特别好的露根如觉还不够醒目，可用提根或刨深表土等手法夸张突出之。露根处理得好，可收与枝干、树冠整个态势上下呼应之妙。它是一个桩景整体美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秦汉风云” 台湾真柏 高115cm 陈国健藏品
盆面的青苔处理，虽简单，但也有可斟酌处。通常大家在处理盆面时都注意到土坡的起伏，点石的大小、高低、虚实、藏露以及与整个桩景动势的协调，而且盆土都覆盖青苔。但一般覆盖青苔大都是“青一色”，未免单调。最好挑选几种长短、粗细、色泽不同的青苔从主干基部自高而下分层分片铺设，犹如油画那样使盆面产生明暗多层次之感。“寒月松涛” 五针松 高 113cm 月波园藏品
桩景造型，通体来说，要注意总的态势，通过态势的展现来表现一种艺术形象。这种艺术形象犹如一篇无声的乐章，虽然是静止的，却有一种遒劲的动势；虽然是沉默的，却有一种活泼的节奏；虽然没有语言的表白，却向你显示一种内在的精神力量。它是一篇没有文字的小品文，不用笔墨的写意画。要塑造这样的艺术形象，除了需要充分发挥作者的主观能动性之外、还需遵循一些带有普遍性的基本规律。第一要做到层次分明，还要掌握好重心所在，做到有主有次、有轻有重、有疏有密、有虚有实，这与写字、画画的轻重徐疾、墨色浓淡是同样的原理。如果统体上下没有主次、轻重、疏密、虚实之分，结果必然是一潭死水，毫无波澜，变得麻木呆滞了。真柏 高 118cm 鲍家盆景园藏品
桩景的特色，有的侧重在枝干，有的侧重在花、果，有的为赏叶，有的为观根。功能各不相同。但像五针松之类，从根到叶统体都是美好的欣赏对象，就当更加全面兼顾，不能为了追求叶色浓茂，连遇到极美的枝干部分被针叶遮蔽了，也舍不得删剪。该删剪处一定要毫不姑息地删剪，但要慎重，事先考虑成熟，切不可随便滥剪。一定要做到主干、分枝、叶片相互衬托掩映，犹如云龙雾豹，出没隐现，方显奇伟。枝干如骨骼，根如爪牙，叶如肌肤体肉。如果只见枝干而叶子稀疏，便觉瘦骨嶙峋，但如浓荫覆蔽，不见枝干，那就虚胖无力。必须是有骨有肉，才是刚柔相济，恰到好处。“玉骨仙风”五针松 高 120cm 张柏云藏品
树桩整形中应忌避和淘汰的枝条：一般车轮枝、扁担枝、内向枝、平行重叠枝、纤弱枝、病枯枝、交叉枝、徒长枝、切干枝等都应按留优去劣原则予以淘汰。如扁担枝在分枝已经过少，只能保留的情况下，则应以一提一抑的手法打破其平稳呆滞状态。切干枝就是一个分枝从相反方向倒扭回来通过主干，这种做法，生硬别扭，应该避免。“虎踞碧岭”山松 高 130cm 罗传忠藏品
自然界的树木需要上百年，甚至几百年才会老气横秋、苍古奇崛。我们在盆钵之中培育树桩，时间上不允许我们等待其自然老熟。一盆稚气未脱的幼龄树桩，要它老态龙钟，只有通过“人为速成法”。这种“速成”包含着水、肥、温、光、盆土结构，适时翻盆、盆子大小的合理控制以及修剪吊扎等一系列日常养护管理工作的综合因素。浇水要注意盆土潮燥的周期性，使干湿有节奏地交替进行。欲求松柏等桩景苍老，还得恰当地节制浇水的次数与程度；再一个要注意水温与土温的协调平衡，之所以冬季浇水宜日中，夏季浇水宜早晚，原因就在这里。施肥，观花、观果类宜勤，但树桩多施无益。“贵妃醉影”真柏 高 110cm 陈文辉藏品
而阳光对于树桩关系至密，松桩如长期放于荫处，针毛即变得长而又嫩，有失苍老之姿。而有些宜荫或半荫的树种，如伏天在烈日下暴晒，造成枯枝焦叶，何来新芽？翻盆换土乃是桩景永葆青春、延年益寿的不二途径，但亦不必过勤。几年一次？何时翻盆？一般 2-8 年，时间在早春。但具体却要因树种、树龄而异，如海棠在春季翻盆，往往致病。盆土配方，观花、观果类一般多喜田土、河泥，但松柏类最好多掺带棱角的粗砂石，这样有利于毛细根的分布旺盛。盆子一般不宜过大，大了盆土干湿周期失灵，轻则有碍苍老，重则容易霉根。“旌旗蔽空”榕树 高 132cm 柯成昆藏品
修剪整形是一项细致工作，必须按季节适时进行，有些徒长枝必须随时删去，以免浪费养分。特别是春秋二季尤需过细。而黑松除春季需行摘芽外，6-7月还得再作摘芽、短叶处理，这样才能使针毛短而密，刚劲如刷子。有些落叶树如雀梅、三角枫、榆树等不宜过分吊扎，其整形应以修剪为主，吊扎为辅。而若于春秋新梢半木质化时吊扎，其可塑性大，可收事半功倍之利。这个上海师傅叫“嫩枝吊嫩法”。日本与我国岭南在落叶树桩的修剪上多采用“蓄枝截干”法，也很值得我们借鉴吸取的。“梅林献瑞”雀梅 高 76cm 谢凎辉藏品
通过上述一系列综合性措施，一盆初初整形的幼龄树，经过几年培育，也可宛如百年老树。此外，再谈点人为速成中的“手术”问题。跟人治病一样，手术是不得已而为之，在通常情况下应当免用、少用。但如一盆树桩的枝干曲度很不理想而必须大幅度地加以扭曲，但又因其口径过粗有所不能时，就非开刀不可。“龙魂”台湾真柏 高 125cm 陈明兴藏品
开刀的程序是：先将准备扭旋部分前后各开一刀，深及木质部中心，顺着木质部的纹理、取出薄薄的几片，使之出现空隙，留出回旋余地，然后用胶布把整个开刀部分裹缠起来，从树干基部或其他着力点搭上铅丝缠绕好，随即用手缓缓顺着预定方向扭曲到足够程度，即行扎缚固定。有的同志用机械性质的弯角铁和螺丝扣之类帮助固定，也是一种办法。不过这种办法灵活性有些受局限。“饱经风雨赖梳妆”真柏 高 130cm 詹国灯藏品
若选择主干的某一部位凿槽开沟，或挖一自然形的洞穴，用胶布包扎之，一年后解除，刀痕自然枯朽，形成层重新愈合，就形成天然一条裂痕或朽穴，亦有奇趣。不过此法不宜多用，只可偶然为之。若要人为制造一个枯枝掌节，则只需在分杈处将树皮进行环剥，再纵向开上一刀，将这一部分的树皮溜掉即可。枯枝断裂处切忌平坦如割，应造成自然断裂枯朽之态。秃顶枯枝，奇崛盘纡，如同苍鹰高踞树巅，偶或为之，也极别致。但如处理不好，也易弄巧成拙。这些技法，日本人有一个形象的说法，叫“白骨化”。“天骄” 真柏 高 95cm 陈文辉藏品
对于枯枝秃顶的欣赏价值问题，议论颇多，过去有的人偏爱断肢折臂，一味追求奇形怪状的病态美，犹如八大山人的荒山焦土。建国后则出现另一种倾向，不少人以为要体现时代精神，应当提倡“青枝绿叶”，那些枯朽之态该废止不用，否则，有点“抹黑”的味道。其实，片面追求病态美固不足取，但在欣欣向荣之中偶见一、二秃枝枯杈或裂痕，朽穴，岂不更显得对比强烈、古拙苍劲吗？这些伤痕岂不恰恰证明它是百战过来的胜利者吗？这是完全用不着因噎废食的。荣枯相济是辩证统一。南北各地桩景造型各有许多古老传统风格，不一定都要全盘接受，只要有所了解就行了。更多精彩，请关注“中国盆景赏石”公众平台！“中国盆景赏石”为中国盆景艺术家协会唯一官方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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